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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没有山峦崖壑,也没有江溪丘陵,一望无垠的原野之上,只有一弯人工开凿的引黄济青河水,时而滚滚滔滔,时而牛蹄之涔。岁月的风刀霜剑在苍凉峻冽的河水之上,似乎并不曾烙下什么昭彰的印痕。通水三十余年,这条其貌不扬的坎坷九曲究竟见证过多少使人怅惘的喜怒哀乐和离合悲欢,永远也不可能有人记忆得清晰分明。然而这却无关紧要,河水依旧默默无言向前孜孜地淌着,不问任何原因,也不曲意逢迎于任何人与事。东风乍起,涟漪倏忽漾开,河水仿若微微启齿,似欲对正在岸畔辛繁劳碌的农人诉说什么,是旧日岁月的悚异传说?是崭新时代的趣闻乐事?还是平淡时光的邻里家常?只可惜河语晦涩且高深莫测,愚拙的世人又怎能通晓话语中所蕴藏的玄妙禅机。
小镇的孩子们一天天啜饮着这奔流不息的引黄济青河水,随着岁月的变迁,便逐渐拥有了强壮的骨胳和身躯,于是他们开始喧嚷呐喊起来,腾跃着,追逐着。自打有了他们风驰电掣般的存在,这条人工河流便重新注入了鲜活的血液 ,净了,冽了,淌得也愈加欢腾了,气势汹汹地向前奔泻过去,驰骋于辽阔的原野之上,永不止息,撼人心弦。
仿若被一条蜿蜒曲折的墨绿玉带所束缀,这片辽旷的原野显得是那么有范儿,使人流连其中,心驰神往,尤其在清晨,微颤颤的朝阳似一个初生的婴宝,战战兢兢地从东方稀薄的云彩里探出了头,瞬时,原野之上,雾露蒸腾,万机勃发,一切都像惺惺松松懵懵钝钝刚睡醒的样子。晨光,朝露,冽雾,晓风,一切都幻化为原野的精灵,似乎被一位不知名不显形的指挥官隐匿地操控着,摹写着一幅魅惑玄幻的晓光晨露图。
图片 “去,蹲踞于原野的最中央,使出你浑身的力气,用粗木棍掘一个深坑,把你最渴望的梦想掩埋进去,然后双手合十,怀着最虔诚的心扉垂首注目于被你埋藏的梦想。原野是有灵性的,我们小镇人世世代代与她相依为命、患难与共,血与肉早已与她凝为一体,难舍难分。她最懂得我们小镇人的心思,所以我们埋进她胸膛里的梦想,必然能够在她的怀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这是在我年幼时,早已颓老的祖父拄着沉甸甸的榆木拐杖凝重地注目于脚下这片空旷原野谆谆地教诲于我。“原野就是生养我们的衣食父母,我们每一个小镇人都要心怀感恩,敬仰她,恋惜她,永远守护于他。小镇的任何人,无论游走于天涯何方,都不能遗忘最初的这片原野,她就是我们的家,就是我们每个人最暖的心。”
图片 恣意奔跑于旷远开阔的原野,你再也嗅不到喧嚣都市的聒噪与尘埃,四面八方都是你可以驰骋的方向,林草沟渠皆栖居着令你新奇的生命,金钱名利在这里与粪土无异,是非纷扰在这里瞬间便逃逸至云外九霄,淡了,纯了,你的心灵在这里也逐渐地得到了解脱与升华。时空旷敞了,人性也就松驰与释怀了,从不擅长歌唱的你,置身原野,竟也会自然而然地哼唱起美妙恬适的《田园奏鸣曲》。就这样痴痴地唱着,了无边垠地畅想着,原野就在你的脚下,默默无言地陪伴着你,像极了慈爱的母亲之于幼时襁褓中的你。
图片 千载百世,原野哺育着整座小镇,却从未向小镇索取过什么,她的质朴与纯洁,她的淡泊与释然,全都写进了岁月深遂的记忆里。她却从不会对任何人张扬或炫耀,如同我们的乳母一般,当我们哭嚎着向她索取甘甜的乳汁之时,她总会微笑淡然地掀起衣襟,让我们尽情地吮吸。
在春季,长夜将尽之时,不止一次,我听见万物在原野里出生时那痛彻心扉的嘶鸣与呐喊。原野是万物的真神,给予万物以勃发的生命,并安之若素地视万物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无偿地滋养护育着他们,但这种无偿却并不因她的廉价而泯灭她的弥足珍贵。原野的无私,是生生代代永无息止的,万物也因她的这种无私而心之以往地永远栖居于她的胸怀。
图片 置身原野,你永远也不会迷路,她是你最温暖的家,熟知你的一切。落日朝西坠去,天边红褐色漫漶的暮光汹涌地奔袭于你,最终将你笼进一片漆黑的幕布。当恐惧猛地涌上心头,不知所措的你,于是便开始了一阵阵的抽泣。夜风肆虐着,嚎叫着,像最仇恨与你的那个敌人,不断尝试着攻破你最后的一道心理防线……
图片 ——“你是小镇的子民,更是我所滋育的生命,敞开你的胸怀,用我所赐予你的力量,勇敢地将使你畏惧的一切击个粉碎……” 一声低沉的嘶鸣传来,你立刻止住了弱者的卑微,重新昂首屹立于这个乌漆墨黑的世界,笃定地期待着黎明的到来。是原野给与了我们灿烂的希望,亦使我们在黑暗中得以重生……
图片 多年以后,已然步入中年的你我,重新置身于小镇的这片辽远开阔的原野之中,你我终于再也嗅不到远方城市的喧嚣尘杂。四面八方都是通往美丽未来的路,既没有任何人挽留我们,也没有任何人催促我们。时空在这儿变得旷古宁静了,人性也自然而然地得以松弛下来。至今的你我皆已深知,在那远方的城市里,所有的热闹都是十分耗人精神的,一直会把人耗得筋疲力尽。回归原野吧!请再望一望那一条遥远的地平线。你我皆会痴迷得不可救药,仿若入了玄门,你我在忘情时已是口不能语、手不能书。顺着这故地小径重新步入原野,我们欢乐地用脚底记下一首又一首的野歌。这些歪歪扭扭的足迹却没有装进昨天的人造皮夹,而是用一块土花布小心地裹了起来,背在你我的肩上。
土花布包裹了你我的痴唱,携上它后,当我们继续在岁月中缓缓前行时,便永远也不会再有忧伤……
2024年4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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